评述“民主带来动乱”论

评述“民主带来动乱”论

在上一篇中我已经详述了“民智未开”论的逻辑与事实错误，另一种论点“民主带来动乱”，将在该篇中得到具体的评述与驳斥。那么，省却前言，请读者抛下自己的偏见与先入为主，用理性或感性来探讨这个问题吧。

谈到由民主化带来的动乱，我们往往会想到现在依然在进行的叙利亚内战，它也被用作拥护威权政府统治的例证之一。常见的逻辑是“叙利亚本来好好的，由美帝/西方国家策划的阿拉伯之春一来，叙利亚就内战了，民不聊生，安全无法保证……所以，民主带来了动乱，都是美帝为首的西方国家扯着当幌子的。”这种逻辑推导实际上预设了一个不难发现的前提，“叙利亚本来好好的”，而这恰恰与事实完全相悖，让我们先来看看叙利亚在内战之前的情况。

1963年3月8日，叙利亚阿拉伯复兴社会党通过军事政变成功掌控了政权，它是一个世俗的民族主义政党，主要以伊斯兰教教义为基础，以阿拉伯民族统一为目标，并且追求平等、均富的社会主义，在此之前它已经在伊拉克把持了政权，该党上台后立刻颁布了紧急状态法。这项法令禁止群众集会和组织运动；当局也有权盘问任何人，并监督私人通讯和审查媒体，并在此后持续了四十八年的紧急状态，直到巴沙尔·阿萨德因为强烈的抗议在2011年被迫让步取消该法案。1970年，巴沙尔之父国防部长哈菲兹·阿萨德（后称老阿萨德）发动校正革命，就此拉开了阿萨德家族统治叙利亚的序幕。从这以后，叙利亚完全转变为威权政体，再也没有向“社会主义”迈出一步，并完全为阿萨德家族的统治而服务。

阿萨德家族不同于大部分中东的独裁者，他们信仰被逊尼派视作异端的阿拉维派（被视为什叶派分支，有争议），该派在中东一向被人所厌恶，在英法殖民时期就是外国殖民者的跟班，而且人数不多，在叙利亚甚至比基督徒还要少，仅占全国人数的11%（基督徒为14%），因此以阿拉维派为主的复兴党上台后立刻引起了全国范围的宗教冲突，1976年开始的伊斯兰大叛乱持续了近六年才被完全镇压，而在此期间由老阿萨德的弟弟利法特·阿萨德主导的哈马大屠杀震惊世界，为了灭绝以穆斯林兄弟会为首的反政府逊尼派，叙利亚政府动用坦克，飞机与毒气直接毁灭了整座城市，杀死无辜平民近三万人（数据统计自叙利亚官方一万余人到人权委员会近四万人不等），这场屠杀被描述为“在现代历史中阿拉伯政府对本国人民实施的最致命的一次行动”，其惨烈程度可见一斑。这种暴虐的专制一直持续到老阿萨德在2000年去世，在此期间叙利亚政府的官僚与上层要么与外国资本勾结徇私舞弊，要么圈占大量土地收租放高利贷，贪污的情况日益严重，而复兴党除了进行了象征性的反腐行动毫无作为（大多为铲除政治对手）。

到了2000年巴沙尔·阿萨德上台之际，叙利亚的状况已经彻底成为了烂摊子，为了延续其政权的继续存在，阿萨德不得不打出新政的旗号，开始了所谓“大马士革之春”的改革，致力于经济和政治上的开放，在改革之初便释放了数百名政治犯并且开放了一些论坛和报纸，同时提出多个五年计划来振兴经济，然而由于内部保守派的压力与害怕民主化颠覆其政权的可能，相关政策在2001年之秋即被全部废止，并且采取了一系列逮捕行动来压制舆论，自此之后叙利亚局势便每况愈下，至2002年失业率竟达11.7%，而15到24岁之间的年青人的失业率占全国总失业人口的77%，这种情况下动乱便在所难免了，随着2011年阿拉伯之春的到来，叙利亚民众因为长期的失业与贫困而无处发泄的怒火终于爆发了出来，仅2011年4月份就有逾25万人在二十余座城市参与游行，而在军队对游行队伍开火，展开全面镇压后事情终于变的不可收拾，超过两千名平民在镇压中死亡，一万四千余人被捕，最终演变成了内战的局面。

为何笔者要在上文中着重描写整个叙利亚危机的开始过程呢？因为这是一个较为典型的威权国家崩塌的案例，与它相似的情况近的有阿拉伯之春涉及的诸多中东国家，远的则有第三波民主化中拉美军政府或西班牙与葡萄牙的民主化（虽然以和平方式交接权力）。威权政府的统治合法性来源与民主政府不同，由于它并非出于人民或上帝的选择，因此只能往往以稳定与经济发展作为自己的合法性基础，而它的体制往往并不能维持这两者的长期存在（又或者因外部金融环境遭到毁灭性打击），在这时威权政府依靠的东西就没有了，只能靠暂时的暴力镇压以维持自身存在，而纵观历史，这是绝无可能长久的，因此在经济发展停滞，稳定受到威胁之时，往往就是威权政府的末日。

此时或许又有人提出两个问题来质疑我的论证，第一，阿拉伯之春后各国政府的情况都没有得到改善，有些甚至恶化了，是否是民主所导致的问题？ 首先，问这个问题的人忽视了一点，阿拉伯之春后各国政府究竟是否民主化了？虽然阿拉伯之春是一场民主化运动，但是大部分遭到波及的各国政府却依然保持了独裁制或君主专制，其中完全实现民主化的仅其发源地突尼斯一国，而在革命五年后其经济已经恢复到了革命之初的水平，失业率也比2011年下降了3%，并没有出现明显的恶化。而其他“民主”国家，例如埃及，阿尔及利亚，只是军政府或独裁者换了层皮而已，叙利亚、伊拉克、利比亚等国依然陷于内战之中，这就更谈不上什么民主化后好不好了，一些君主制国家例如沙特、摩洛哥、巴林等等则在经济与政治上进行了让步以平息运动，若将上述国家全部视为民主化的恶果就有点可笑了。第二，你说威权政府经济发展停滞，稳定受到威胁就会倒台，难不成民主政府遇到这类情况就不会倒台吗？民主政府遇到这类情况确实有倒台的风险，例如魏玛德国等等，但是它的风险是相对较小的，结构也较威权政府相对稳定。它的合法性来源于人民授权，因此一届政府的失策不会导致政权的崩塌，人民大可以换一个政党或一届政府来迎合自己的期望进行改善措施，而威权政府则并没有这个选项。自由民主制度并不是灵丹妙药，无法一实施就带来改善乃至拯救整个国家，但是它却是解决问题的最不坏的办法，人人得以自由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与利益以让政府倾听而做出抉择，威权政府在没有选举制度与言论出版自由的情况下就很难做到这一点，也无法进行正面的反馈以改善情况。

综上所述，民主其实并不带来动乱，相反，威权统治才会带来动乱，举一个比较恰当的例子，如果你长期而稳定地给你的胃提供食物，它就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而如果你少量地或甚至不给你的胃提供食物，某天你开始胃痛起来，你倒要指责是食物乃至胃自己的问题了，这岂非本末倒置吗？威权统治下的人民因为经济倒退和不稳定而无法忍受饥饿与贫困，被迫站起来反抗，那时候谁会管统治者的帝国梦和长远战略呢？威权政府的拥护者大概也只能长叹一声，不作安安饿殍，效尤奋臂螳螂了吧！

我们开办微博公众号啦！账号是破晓时分pxsf，除了转发知乎专栏的文章以外每天还会对政治、经济的时事新闻进行点评，欢迎关注哦！

作者：松坡